重逢(2 / 3)
令人意外的是,他摇头,说不知道。妹忽然意识到第一眼时他脱口的对不起,他也不是此刻异状的知情人。
他说:先下山吧……下次别呆到这么晚,不安全。
心被温暖烫出个窟窿,她无奈笑了一下:嗯,我现在很注意的,饮食作息、健康安全……
……别哭啦,雨都停了。
一直走,直到星星挂满夜幕,他还在她的身侧。
他掏出家门钥匙,和她是同一把。妹说:先回家吧。
哥的日用品都还在,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收起来时,日子一天天溜走,结果一切依然如故。他主动说自己去买临时用品,钥匙的银光闪得她眼睛刺痛:没关系,你用吧。这是你的家,无论到哪里都不会变的。
洗漱室,他看着她的牙杯,唇边的位置留下一抹白色的印痕,这些与独居不那么强相关的细节依旧保留下来,昔日的幻影让他一阵恍惚。
何况这不是幻影,她真真切切在自己的面前。
究竟,究竟什么能代表一个人?过去妹妹拖着长音和他撒娇,说他太惯着她,要这么任性下去简直要不像她了,那时候他还喜欢自己吗。
他失笑着说傻瓜,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,你是我的妹妹呀。
性格能代表一个人吗?
她翻相册时指着照片一脸苦恼,这件事怎么自己不记得了,看她绞尽脑汁的样子只觉得可爱过头,握着她的手耐心地重温过往。
记忆能代表一个人吗?
她说,我哥哥已经死了。
是啊,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了。
她从衣柜翻出他的衣服递给他。
……那你又是谁呢。
洗衣液的味道没有变过。
他没有身份证件,当然也无法办理,妹上班时,他留在家做全职主夫。但这本就是他该做的,经济来源依靠妹妹让他难受愧疚,但妹只是拍着他的肩,露出一抹浅笑:早该这样,我现在才知道那些隐形的家务有多做。你足够好了,别想那么多。
看着他不认可的眼神,妹叹口气:赔偿金有很多很多,别操心了。
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。奇异地、平稳地,是再熟悉不过的人,却要保持距离,克制谨慎。
平静的打破是她跟同事聚餐后,有人替她拨打电话:喂?是“哥哥”吗?来接一下你妹妹啊,她抱着柱子不撒手,我们叁个人都拉不动。
她换过工作,但留下了哥哥的手机,号码也没注销,现在是他在用着。……紧急联系人始终没从她的手机上撤除。
他头疼地赶到时,说教不假思索地脱口:这就是你说的现在会好好照顾自己了?说过多少次,你只有叁瓶的量,我要是不在——
他猛地止了声,醉成泥的妹却一瞬间松开抱着柱子的手,撞进他怀里考拉似的攀住脖子,天真地、不甚清醒地张口,脆生生叫了一声:哥!
漂泊的人终于找到那块浮木,安心地晕倒在他怀中。
回到家,明明在帮她醒酒,她却醉得越发缠人,一直保持的距离感破碎得什么都不剩,心乱如麻,他一百遍一千遍处理过这样的场景,可唯独这一次,全都错了。
她咬上了他的唇。全身颤抖,他第一次冲妹妹、冲她疾言厉色:清醒点,我不是你哥哥!
酒醒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,她脸色惨白地回神,四肢僵硬,从沙发滑倒地上。抬头望见他眼里下意识划过的那道心疼,她闭了闭眼,哑声道歉: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玩真心话的时候输了太多次,本来没准备喝这么多,对不起……
:……别解释了。他喉咙里只剩气音:……我是说,不用解释,我知道的,不怪你,抱歉刚才那么对你大声。
她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失焦,他一年多未曾听闻的称呼短时间内第二次从她嘴边溜出:对不起……哥哥。
但这回他不用为她认错人而生气。最后这声道歉不是对他的。
她坐在地上,手指扒着沙发边缘,脸埋进扶手,细碎地絮叨:对不起,哥哥,真的对不起,我错了,你原谅我……
他想说,对不起,好孩子,如果说谁有错,出现在这里的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。
我应该走了。他想。
可是他哪也去不了,能到达的只有一个地方。可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太残酷,他又因此犹豫了。
这天过后,他们保持了更加克制的距离,而她发呆的次数增加了,某一天,她嘴上夸他厨艺又进步,啃上排骨时,忽然泪开始往下落。
他并非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错误,但事实远比他自己以为的错得更过分。他原本想,不是妹妹,至少要照顾她的,但这种颠倒错乱的相处只会把一切都搞砸。
他活在妹妹存活的时空中,小小一间屋成了他世界的全部。与此同时,他也把她困在其中。
除了忌日那天,雨天他们依然尽量避免外出。原来走入那场雨是最开始的错误,他们始终被困在雨中。
↑返回顶部↑